“抽18元煙罰兩千”的最牛村規說明了什么
一、“抽18元煙遭重罰”并不說明當地村民已分化為三六九等
村規中的等級差別并不能說明當地出現“特權階級”
此次事件發生的所在地,在湖北襄陽市??悼h馬橋鎮堯治河村。所謂“最牛村規”,是指在今年7月22日,堯治河村出臺的《堯治河村婚喪喜慶事宜管理辦法》,該辦法為了提倡勤儉節約,杜絕鋪張浪費,規定“領導家庭(村”兩委“班子成員)吸煙不得超過10元/盒,酒不得超過60元/瓶;干部家庭(企業中層副職以上干部)和中等以上收入家庭吸煙不得超過5元/盒,酒不得超過50元/瓶;普通職工家庭和普通村民家庭吸煙不得超過2元/盒,酒不得超過20元/瓶?!倍?0月10日,村紀委、督辦室聯合下發了督辦處罰通報,在全村對嚴小平、周定福通報批評,因為他們辦酒席時用了接近40元一瓶的酒和18元一包的煙,并分別給予2000元的罰款。
這份村規,最引人注目的一點就是煙酒的規格分成了三個檔次——這又不是發工資按貢獻大小區分,自己家的婚喪喜慶事宜憑什么能規定等級?這是不是反映出當地已經出現了特權階層,已經分化為三六九等?是不是說明當地領導干部已經相對普通民眾有了深入骨髓的優越感?
僅從這份規定來看,如果規定不僅僅是針對普通家庭執行的話,很難得到這樣的結論——畢竟領導家庭允許的規格也不超過煙10元一盒、酒60元一瓶,這只能算非常普通的煙酒。而堯治河村是全國范圍內都小有名氣的“土豪村”。按村黨委書記孫開林的說法,“我們這個山區的小城工農業總產值十幾個億,村民百分之百住上別墅,50%的家庭有車?!辈⒉淮嬖谟貌黄鸷脽熀镁频膯栴}。堯治河村也不存在很嚴重的貧富懸殊,據孫開林稱,被處罰的兩家是村里條件最差的兩家,“每年也有十幾萬的收入”。而且,這個村規也只是限定了在婚喪喜慶事宜上煙酒消費有上限,平時并不限制。
因此,村規里的等級差別,并不能說明當地出現了“特權階級”。
這種做法也許是為了“勤儉節約”,但過于不近人情實際上侵害了村民的財產支配權
那么,這個村規的做法難道真的是為了“提倡勤儉節約,杜絕鋪張浪費”?按孫開林的說法,“富裕起來后有些干部、村民開始忘乎所以。特別是近兩年,鋪張浪費、擺闊氣的風氣非常嚴重,天天都有人在擺宴席,比吃比喝比消費。1歲也辦酒,12歲也辦酒,48歲也辦酒,瞅準機會就辦酒。一擺就是50桌,百把桌,有的一辦就是7天,想辦法把送出去的人情賺回來?!薄敖鼛啄隂]有針對擺酒的硬性規定,人情風越來越盛,每家每年送出去的禮錢超過2.5萬。借著酒席賭博的風氣也開始蔓延,村民們的心思都放在這個上面了,還怎么搞好生產?”
也許村規的確有治奢的考慮,但問題在于,這個村規過于嚴苛,不近人情?;閱氏矐c事宜對于村民來說是比較重要的事情,也是親朋聚會的時刻,居然讓普通百姓只許抽2元一盒的煙和20元一瓶的酒,即使是為了“治奢”,也太過沒有道理。這實際上是侵害了民眾的財產支配權,如華中師范大學教授唐鳴所說,“對村民而言,這完全是個人行為,雖然從道德和社會風氣角度應提倡節儉辦理,但任何機構都不能強制其行為,更不能進行處罰。法律并沒有授予村委會罰款的權力,村委會無權擅自設定處罰權。即便是該決定出臺的程序合法,其內容本身也是不能侵犯村民的合法權利的?!?/p>
所以,這個村規即便是“村民代表大會通過”,也是不合法的。
那么問題來了,這個村規里的等級制既不反映現實狀況,其內容又這么不近人情,目的到底是什么?
二、“最牛村規”實質反映的是明星村的“能人威權”
村書記孫開林對事件的回應,顯示出的是典型的家長式威權
此事發酵后,孫開林對媒體做出了回應,從中可以看出一些端倪。孫開林稱“國有國法,村有村規,國家政策不可能面面俱到,這就要求村民自治,通過一些手段才能治理好社會?!薄拔覀兇迨羌w經濟,主要靠村辦企業、旅游、礦山,農業的比例已經很小了。村民一般都在村里的企業上班,村里的干部基本都是村企業的負責人,家庭條件要好一些,有的村干部一年收入幾十百把萬,所以限制他們辦酒抽10塊的煙,有的村民十幾萬的收入,憑什么抽幾十塊的煙呢?所以我們是這樣才分出標準的?!?/p>
從這兩段話就可以看出,“最牛村規”實際上基于村民治理而出臺的一個政策,所謂“治理好社會”;而村規里的等級制,實際上是因為該村是“集體經濟”,如果要求干部抽10塊的煙,普通村民就自然不能抽幾十塊的煙,隱藏的邏輯就是“否則就會亂套”。這里實質顯示出的,是典型的家長式威權——村領導想要怎樣的結果,村民就得遵守。
這種威權來源于“能人帶領村民致富”
對于堯治河村而言,這個家長式威權的掌握者,就是村黨委書記孫開林。在最近二三十年間,堯治河村由一個“貧困村”變為“土豪村”,起決定作用的,就是村黨委書記孫開林。在孫開林的主導下,堯治河村開礦、修路、開發水電、開發旅游,才有了很大的變化,村民才住上了別墅,開起了小轎車。因此,對于堯治河村民而言,孫開林這種績效帶來的合法性和威望,是無比之高的。他指定的規矩,就得聽,村民代表大會就得通過。盡管根本不近人情,村民私下并不想遵守。
并且,“能人威權效應”得到了正式承認
而在與堯治河村長期合作的銀行看來,堯治河村之所以取得這么大成就,靠的就是“能人+銀行”信貸運作模式。銀行總結稱:“從堯治河村的孫開林、中坪村的黃立杰、堰婭村的宦忠云、黃龍觀的章祖良的身上,都能看到這些帶頭人都有一個共同點,那就是品質好、能力強、有一顆為民辦好事、辦實事的‘公’心,這些村從貧窮到富裕的巨大變化表明,關鍵取決于帶頭人有眼光、有魄力、有干勁。在他們的帶領下,村委領導班子不僅綜合素質高,更是一個團結、向上的集體,才使全村形成一心一意抓經濟、搞建設、脫貧困的局面?!便y行這一總結甚至上了人民日報,對堯治河村發展的描述就是“治村能人借助金融支持創造20億元產值”。
所謂“能人有魄力”,在銀行內部總結中,給了一個更為精準的詞,就叫做“能人威權效應”。在銀行看來,這種“威權”是極有必要的,才能保證村子“一心一意”,而在孫開林這樣的能人眼里,“我說了算”意義有多大,自然更不用說。
因此,這大概才是“最牛村規”所隱含的寓意——不管根本原因是什么,當“能人”覺得有必要管一管大家了,就出臺這么一個必須遵守的規定。
三、中國村莊治理“能人模式”的隱憂
“能人”帶領村民致富當然是好事,但這種人治充滿危險
類似堯治河村的明星村,中國其實不少,如名噪一時的華西村、大邱莊,南街村等。許多論者早已指出,“能人政治”是讓經濟發展壯大的關鍵。絕對權威的樹立,讓村務管理和決策更加富有效率,在某種程度上迎合了市場經濟的要求,但也為明星村財富神話的破滅埋下了隱患。在明星村,權力精英往往與經濟領袖存在身份重合。其控制與帶領村莊所創造的財富神話,又反過來成為一種資本,鞏固和強化了其在村莊事務中的絕對話語權。于是,村集體經濟的舵盤完全系于少數管理人員的道德自律之上。
然而,這種自律在很多情況下被證明是極不可靠的。禹作敏鋃鐺入獄,鄉鎮企業產權不明、管理模式落后等弊病的顯露,讓人們看到了大邱莊脆弱的一面;而在“離共產主義只差一步”的南街村,人們在清理一位村干部遺物時,發現其私人保險柜中有兩千萬元以及自辦的房產證等物,雖然這一消息事后被南街村管理層所否認,但相關負責人承認該村干部在外包有“二奶”。而吳寶仁領導華西村的風格,同樣備受詬病。
堯治河村從“貧困村”變為了“土豪村”
與“堯治河村”臨近的正面典型不少已經出了問題
對于堯治河村,在官方宣傳中,不少學者已經表達了隱憂,“很多村集體的創富神話都是以‘能人’為核心的,等到‘能人’退出舞臺,這么大的攤子還能否撐下去?還有,一個村集體的成功可能是以其他集體的失敗為代價的,堯治河村的經驗能否推而廣之?”一位專家就曾如此質疑。一位銀行人員也認為,堯治河村需要打造上市公司,讓很多專門機構在幫助它進一步規范發展,目的是讓“核心人物的威權將被慢慢削弱?!?/p>
實際上,當地宣傳文件中的能人典型——中坪村的黃立杰、堰婭村的宦忠云,都已經遇到過問題。前者身兼村支部書兼任中坪公司董事長、總經理,遇到一個項目一聲令下,村民就集資并同意高息舉債,結果遇到了騙子損失3000萬。后者則被舉報致富后違規住上了500平米超大住宅,被上級政府勒令整改。而堯治河村是否也有同樣風險?從類似村落的經驗來看,當然也存在隱憂。
